下一个十年的政治想象

5月7日,砂拉越州选举成绩揭晓后众说纷纭。我并未在第一时间作出回应,想让社会沉淀之后,才一起思索未来的路。

2001年砂州选举,民主行动党只赢得民都鲁的基都弄(Kidurong)一席;2006年5月20日砂州选举,民主行动党席次则增加到六席,即:朋岭(Pending)、峇都林当(Batu Lintang)、哥打圣陶沙(Kota Sentosa)、马拉端(Meradong)、武吉阿瑟(Bukit Assek)和基都弄。与此同时,另有三席在500票内微差落败,即:都东(Dudong)、柏拉旺(Pelawan)和卢勃(Repok)。选举成绩超出我们内部最乐观的估算。选前,我是其中最为乐观的人,认为可以从一席增加到四席。

民主行动党当时经历了1995年、1999年和2004年三届全国大选的“十年浩劫”,加上2001年的砂拉越选举的惨淡,失去了“大胆做梦想像”的能力。

520选举之后,我飞往韩国访问实习一个月,在香港机场转机时,在记事本上写下了以下两段话:
“我们的想像力要恢复了。民主行动党要以巨大的想像力,想像政治的无限可能。”
“DAP’s fate is probably on the rise for the next ten years from 20th May (2006)” (自2006年520起,民主行动党未来十年的势头将是看涨的。)

一转眼,十年竟然过去了。这十年,或者说至少到2013年505大选为止,每一次选举的成绩(至少2008年大选、2010年诗巫补选和2011年砂拉越选举)都比我们最乐观的估算来得更好。

记得我于2007年1月在金马伦高原举行的领袖会议提出,民主行动党在槟城和霹雳州各有可能在13至14个州议席胜选,与会者都觉得是天方夜谭。此前的2004年大选,民主行动党在霹雳州攻下7席;而槟城在1995年、1999年和2004年大选都只保住一个州议席。308大选,民主行动党分别在槟城和霹雳赢得19个与18个州议席。

民主行动党走过1995年起的十年困顿,经历了2006年起的十年的高峰,直到2016年5月7日的砂拉越选举,可以说是民主行动党自2006年“十年顺境”的正式终结。接下来的路,是向上跳跃还是走下坡?

让我们先回到十年前去理解这十年高峰的滥觞。

我之所以在2006年砂拉越选举前,成为少数准确判断行动党会增加席次的圈内人,可以从两件事说起。

第一,2005年7月20日巫青团团长希山慕丁巫青团大会 “亮剑”,象征巫统右倾的开始,也结束了自1991年2月马哈迪推出“2020年宏愿”以来相对淡化的族群冲突意识。熟悉政治的人都可以感受到,巫统剑走偏锋,就是国阵其他成员党的灾难之开端。

第二,还有个我不曾公开写过的经历。2006年3月31日,我坐在一片黑窗后面,隔着玻璃,看着一组十名互不相识的30岁以下华裔青年参与民调焦点访谈讨论政治。主持人一开场问大家的政治态度,6人支持在野党;一小时半的讨论之后,总结前再问一次,8人支持在野党。

当时置身黑镜后面,看着与政治无关的政治素人谈政治,对我的冲击很大。

我得出粗略的看法:一、华裔青年支持在野党的过半、甚至可以达六成;二、在同侪影响(peer-to-peer)之下,可以从六成支持升高到八成,意思说,竞选期火力全开全面争取选票很重要也会有收获,同时全民参与、同侪影响的拉票非常关键;三、如果华裔青年的影响可以扩散到其他年龄层,势必对选举有更大的冲击。

2007年以后,不只华裔青年“造反”,印裔社会也在兴权会集会后刮起反风,城市巫裔也席卷起反阿都拉的风潮,最终成就了308的海啸。

2016年507砂拉越选举,民主行动党回到2006年的盘,而不是2001年的盘。如果放置在全国来谈,砂拉越选举的效应若在全国发酵的话,民主行动党会回到308的盘,失去从308到505时转向的新增支持者。

从308到505新增了哪些支持者?总体来说,308是个城市现象,民主行动党靠着大量的非马来青年选票,把可以赢的城市选区都赢下来了。505则是个华裔选民“全民参与”的政治现象,连半城乡的华裔选民也“反”了,从青年至老年也都投了在野党的票。505新增的支持者也包括许多期望国阵倒台的中间选民、甚至国阵支持者、党员。

如果砂拉越选举是个参照点,民主行动党要保住2013年的战绩,就得思考如何稳住308没有投在野党却在505转向的游离选民。507选举之后,听到有人说民主行动党要“回去基本盘,不要花太多精力开拓新的支持群”,对此我无法苟同。如果308是底盘,民主行动党更要确保505转向的中间选民继续看到希望。

其实,308以后,马来西亚政治起了巨大的变化。

308前,支持民主行动党的华裔选民,见到火箭志工时都会静悄悄,看看左右是否有人,然后举起食指示意“火箭升空”,这也是他们给民主行动党打气和鼓励的方式。308以后,连安娣也大谈政治,每个人都成为了咖啡店政治评论人,是个跨越年龄层、跨越性别的集体行为。

这十年的华裔选民集体政治参与的高峰,也许就在BERSIH 4,所有忌讳都打破了:农历七月睡街,也没有华人在意4字,从15岁到75岁都上街了。

308大选,民主行动党从一个被视为“永远在野党”,崛起成为执政州的一员;在华裔选民的政治参与和日常的政治讨论中,民主行动党是政治主流、也是占据道德制高点的一方。308以前是个边陲的梁山,所以“敌明我暗”,从政治部、军情处到主流媒体、国阵谋略家,都因为错估在野党和错估民意,栽了个很大的筋斗。308、特别是505之后,民主行动党面对“敌暗我明”的位置,有过度曝光的窘境,因为大家都关注,所以优缺点都暴露得很清楚。

2016年砂拉越选举,国阵封锁民主行动党的西马领袖入境助选,以及在电子战中大幅超越民主行动党,就是对民主行动党过去的选战模式充分的理解、模仿和剽窃。

民主行动党也处在另一种“敌暗我明”的困境,虽然在非马来人选民当中,支持民主行动党是社会主流意见,但是却没有掌握政权,要在政权设下的游戏规则中存活下来,也要面对505高潮之后的集体失落。505以后在野党联盟的纷纷扰扰,也是影响选民观感和期望的重要因素。同时,巫统深化族群对立,防堵在野党联盟扩大支持者群的努力。

有种论调认为民主行动党在十年的高峰以后,在507打回原型。其实不然。这十年的巨变并不会突然消失。未来的政治路上,至少要做到以下的:

一)、这十年来的跨年龄层、跨越城市到半城乡、跨越阶级的集体政治参与,应当继续深化,不只是选举时的热情,也要在社区、政府公共政策的制定过程中的参与。现在许多人都很关注政治,也很会看政治,不能忽悠选民。

民主行动党需要更富想像力的社区经营,也要深化问政的政策内容,不能只是停留在反对国阵贪腐而已。

民主行动党在制度改革、贫富差距、经济正义、环境正义等议题都要有深刻的政见,才能对现有体制做出最深刻的批判,才能让选民看到“改变”的意义,乃是超越“换一批人来做做看”而已。

二)、这十年的改革风潮滥觞于反对巫统的右倾种族主义,但是不能停止在非马来人反对巫统的政治而已。民主行动党要领导国人跨越族群的窠臼,建设各族全民接受的新政治模式。

我们必须承认,多少还是有华裔选民停留在“华人政治”的思维框架当中,而且主流媒体和既得利益集团也希望可以延续“华人政治”的话语。我们要带领选民,建设真正的马来西亚人的政治论述。

三)、十年前,是青年选民最先投入。我们眼下的挑战是如何跟更年轻的一代接轨,让90后、甚至千禧世代也共同来投入这个国家的政治改革运动。

十年前的砂拉越选举,我看到民主行动党的想像力的恢复。十年后的砂拉越选举后,我们需要更大的决心与更大的想像力,让民主行动党以主流政党的力量,改变这个国家的命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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