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90年:改变马来西亚的大选

30年前的1990年10月21日,马来西亚的第八届全国大选改变了整个国家的政治面貌。

我自1986年9岁起开始阅报,对政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。像许多人一样,我还记得那个政治动荡、种族对立与经济不稳定的80年代。

20余年前的我也曾是中文系学生。其中一本最爱不释手的书,是黄仁宇的《万历十五年》。他在明朝的漫长历史中,挑选出万历十五年这一年来阐述明朝国事与各种事件发生的根源。

乍看之下,马来西亚1990年大选的选举结果并不像2008年或2018年的选举结果那样惊人。但这场选举结束后的主要人物——尤其是时任首相的马哈迪的反应,改变了历史的进程。

“2020宏愿”与“马来西亚国族”的构思,必须追溯回1990年全国大选。


马哈迪拜相

马哈迪在1981年7月16日出任首相,民众普遍期望那是一个新时代的开始。他是首位非律师资格的首相,也是首位登上马来西亚权力高峰的平民。

相较之下,第一任首相东姑阿都拉曼是出身吉打皇室的王子,第二任首相敦拉萨是彭亨的世袭贵族,而第三任首相敦胡先翁的祖父与父亲都曾担任柔佛州务大臣。

马哈迪在巫统中没有强大的基层。他甚至在1969年被东姑阿都拉曼开除出党,直到敦拉萨任相后才被重新召回巫统,并于1974年受委为教育部长。

一年后,他在巫统副主席之争中名列第三,排在敦嘉化峇峇与东姑拉沙里之后。事后看来,这是其中一场历史上最重要的巫统政党选举。敦拉萨1976年1月在伦敦去世后,继任者敦胡先翁做出了一个令人意外的决定——挑选马哈迪这个“圈外人”成为副手,出任副首相。

1981年,马哈迪任相后并没有委任自己的副揆,而是允许东姑拉沙里与慕沙希旦在巫统署理主席一职上竞争。东姑拉沙里阵营指称马哈迪巧妙地偏向慕沙,让他以微弱优势获胜。同样的戏码在1984年再次上演,这次慕沙以更大的优势击退了东姑拉沙里。

1982年大选后,马哈迪撤换了巫统许多老将。巫统近半的国席与州席候选人被撤换。在1978年大选中为伊斯兰党助选的安华,在1982年大选提名日前一星期,被提名为巫统在槟城峇东浦的候选人。选举后,许多年轻领袖被破格提拔为州务大臣:纳吉(29岁)、阿都拉欣淡比仄欣(33岁)及莫哈末依沙(33岁)。1986年选举后,则有慕尤丁(39岁)与莫哈末泰益(41岁)。

同时, 尽管据称马哈迪在党选之前已经答应慕沙他将完全放弃拉沙里,但为了平衡慕沙的影响力,马哈迪将东姑拉沙里从财政部长降级为国际贸工部部长,仍将其留在内阁。一开始,当媒体称他们为“ 2M政府”时,大意的慕沙或许将自己视作“联合首相”。 但是,首相却以2M代表“ Mahathir Mohamad”的说法驳斥了上述说法。而慕沙最终对马哈迪感到沮丧,并于1986年2月辞职。由嘉化峇峇(Ghafar Baba)替代。

敌人的敌人

俗语有云“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”。因此东姑拉沙里与慕沙最终联手在巫统1987年4月的党选时组建“B队”挑战马哈迪与嘉化峇峇的“A队”。在巫统1479名代表中,A队以史上最微差的43及40张多数票险胜。

这对A队来说可谓是意义不大的胜利,对东姑拉沙里的阵营来说则是道义上的胜利,输掉的派系继续对马哈迪政府构成严重威胁。 1988年2月,联邦法院裁定巫统为非法组织而被解散。马哈迪通过成立新巫统,排除了东姑拉沙里的派系。

 

韩籍学者黄仁元在其重要著作《Personalised Politics: The Malaysian State under Mahathir》(2003)中对这起事件评论“总而言之,新巫统完全围绕马哈迪的个人影响力而形成。 的确,新政党的成立为马哈迪提供了期待已久的机会,让他将所有的政治对手从执政党的主流中淘汰。”


在旧巫统中的持不同政见的领导“被迫成为在野党”。东姑拉沙里组建了四六精神党,并与民主行动党和伊斯兰党组成了两个独立的联盟“人民阵线”和“伊斯兰团结阵线”以参加1990年大选。这是民主行动党有史以来参与的第一个政治联盟,也为未来的联盟政治埋下了种子。

在此之前,在1987年的巫统危机期间,种族紧张局势升级,并最终在1987年10月达到顶峰。华社抗议不谙华语的教师被派到华校担任高级职位。 时任教育部长是安华。

华团领袖在天后宫举行集会,当时的巫青团长纳吉恫言将在11月1日号召50万马来人上街反制。政府于是在10月27日采取了茅草行动,以内安法逮捕了106位包括政党领袖与非政府组织领袖。16名行动党领袖被逮捕,包括林吉祥、卡巴星、林冠英与郭金福。3家报馆《祖国报》(Watan)、《星报》、《星洲日报》被关闭。林吉祥与林冠英在1989年4月被释放,是茅草行动中的最后一批。

一股白色恐惧感笼罩着整个国家,而非马来人的愤怒逐渐加深。


第八届全国大选

 


1990年选举,国阵以53.38%的总得票胜出。尽管伊斯兰党仅得到6.72%票数,但趁着46精神党刮起的浪潮,伊斯兰党得以赢回在1978年失去的吉兰丹州政权。而该党精神领袖聂阿兹则在接下来的25年中成为杰出的政治人物,直到他于2015年2月去世。



民主行动党得到17.61%选票而四六精神党得到15.06%的选票。由于选区划分不公与选票划分不均,国阵赢得70.56%的议席,伊斯兰党得到3.65%议席,民主行动党11.11%议席,四六精神党4.44%议席。许多议席都与在野党失之交臂。

马哈迪很好地把握了当时的政治现况:如果所有国阵的反对者团结一致,凝聚成一股合作势力,只要他们得到的多数票超过了一个临界点,政权就会轮替。

在这之前,国阵凭着分化在野党而获胜,在马来政治中,伊斯兰党与巫统竞争何者更为伊斯兰化。而非穆斯林选民因无法接受投票给伊斯兰党的选项,只能支持国阵。在非马来政治方面,民主行动党在80年代中就被视为与马华竞争,是反抗巫统霸权——而很多支持者更视巫统为马来霸权——的代表。因此民主行动党被描绘为威胁马来人利益,也因此,马来选民难以支持火箭。

尽管东姑拉沙里输掉了第八届全国大选,但在野党联盟的民意支持粉碎了国阵的自负和无敌感。马哈迪知道,如果他输掉了一半的马来选票和大多数非马来选票,那么国阵将会下野。

2020宏愿及其影响

 
2020宏愿在本质上是对1990年大选的政治回应。 1991年2月28日,马哈迪在2020宏愿的演讲中首次提出“马来西亚民族” 的构思。 因此,国阵的整个叙述发生了变化。安华在当时被视为马哈迪的新门生,在1993年巫统大选的前期提倡“ 新马来人”(Melayu Baru)的概念,迎合“马来西亚民族”的论述。

从90年代开始,马来人和华人之间的紧张关系逐渐放缓。“马来人vs华人”的课题不再显著,被马哈迪对抗美国霸权,对抗英国、澳洲、新加坡甚至犹太人所取代。敌人不再位于国内。


由于我在80年代中期就开始对政治感兴趣,这种观念上的变化对我来说是非常明显的。90年代的非巫裔青年崇拜马哈迪和安华,尽管他们在80年代被仇视。 作为一个受纯中文教育的孩子,我从1993年开始阅读《每日新闻》和《马来西亚前锋报》来提高我的国语水平。我每天在报纸上花费两个小时。 依然记得当时的《每日新闻》是为所有马来西亚人出版的,而在总编辑Johan Jaafar领导下的《马来西亚前锋报》 的种族性较少。 同时,90年代经济正处于异常繁荣的时期。

结果是国阵在马哈迪与副首相安华的领导下,于1995年全国大选获得史无前例的65%选票,许多非马来裔的中间选民都转而支持国阵。国阵在1969年后,第一次赢的过半的华裔选票。马哈迪采用民主行动党的马来西亚人论述遏止了民主行动党的发展。导致民主行动党连续在1995、1999、2004年的三届大选中陷入低迷。



另一方面,百林吉丁岸的沙巴团结党在1990年大选中退出国阵,押注在东姑拉沙里的联盟会赢得联邦政权。胜利后的马哈迪从来没有原谅百林,并为巫统的进入沙巴奠定了基础。巫统最终于1994年进入该州并执政到2018年。这就是最近沙巴混乱州选举的背景。

如今马来西亚陷入政治僵局,有趣的是,许多关键人物仍在国家舞台上扮演着角色,而年轻的一代可能不了解这些人物在塑造1980年代和1990年代的历史时所扮演过的角色。

简而言之,1990年大选及其影响为马来西亚政治确立了新的基本准则。



首先,一个多元族群的在野党联盟以跨族群的方式来赢得胜利是可行的。尽管从1990年开始历经了整整28年的事件,但它确实对国阵构成了严峻的挑战。

其次,马来西亚的中间选民可以接受马来西亚人的叙述,通过启发宏大的愿景来吸引所有族群,而非将一个种族与另一个种族相对立,这是一个足以成功的模式。

我坚信,马来西亚人的论述依旧是中庸政治与国家建设的胜利公式,它曾经发生过,也可以再次发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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